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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6节

宋卫国一直看重门当户对,但却想不到,他的孙子才是配不上恩禾的人。
  镇安村的天气更恶劣,大雨滂沱,救援队伍搭建的临时帐篷也在肆虐的狂风中摇摇欲坠,棚顶积满了沉重的雨水,似乎下一秒就会倒塌。
  新的一批志愿者依次下车,宋越川望着眼前满目疮痍的受灾现场,呼吸都变得沉重。
  通过新闻联播了解,远不如现场看到的画面冲击大。
  带队的人指挥大家去放置自己的行李,宋越川来得匆忙,什么也没带。
  连绵不绝的雨幕中,宋越川看着身边急匆匆转移物资的志愿者,大家穿着颜色不同的雨披穿梭在浓稠的夜色里,为冷寂的晦暗里添了一丝生机。
  所有的志愿者都在帮忙转移物资,也就是说,他现在跟恩禾站在同一片土地,同一雨幕下,两人的距离再也不是几千公里。
  此时的医用帐篷,被暴风雨摧残得不堪一击,豆大的雨滴砸在脆弱不堪的篷布上,似乎下一秒就能砸断支撑杆,整个帐篷已经摇摇欲坠。
  由于伤患太多,大多数人都行动不便,恩禾只能跟着医护人员用担架将他们一个一个抬出去。
  帐篷已经支撑不了太久,里面却还有三名伤患,恩禾迅速跑到最里面,将左腿打了石膏的小女孩小心扶到自己的背上。
  恩禾背稳了女孩,正准备出去,角落的支撑杆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,篷布也跟着晃动,有向下倾斜的预兆。
  医用帐篷全都是用铁架支撑的,篷布也比较厚重,要是砸下来,受害程度堪比那些水泥块。
  恩禾没敢多想,更不敢在这里停留,就在她背着女孩冲出帐篷的那一刻,最前方的铁架整个向前倾斜,头顶上方的篷布被沉重的积水压着,沉沉地倒下去。
  完了,出不去了。
  恩禾将女孩护在怀里,吓得眼睛都闭上,当铁架砸下来的时候,正前方忽然冲出来一道颀长的身影。
  来不及看清是谁,一只宽厚有力的手精准地扣住恩禾的手腕,将她用力往自己的身/下一拽,沉重的铁架勾着巨大的篷布直直朝三个人砸下来!
  耳边传来“砰”的一声响,还伴着刺耳的哗啦声。
  恩禾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幕,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,重物砸下来的那一刻,她出于本能将身旁的女孩护在怀里。
  意料中的铁架擦着身后那人的脊背倒地,并没有砸在她身上。
  恩禾被两只修长有力的臂膀牢牢地护在怀中,像被一堵高大坚实的保护屏障所包围,身后的人力气大得出奇,恩禾隐约判断出对方应该是个男人。
  两人的雨披紧紧地贴在一起,冰冷的雨水甚至顺着身后那人的肩线,直接灌进恩禾的脖子,但她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冷。
  他们现在的姿势,恩禾护着怀里的小孩,而她身后的人同样用身体护住了她。
  当听到有什么东西从身后那人身上掉落,铁架刺啦一声砸在脚边,恩禾的心也跟着咯噔一跳。
  恩禾没有被帐篷砸到,但却很确定,身后的人一定伤得不轻。
  漆黑的环境下,她没有看清铁架上一根又粗又长,用来固定的钢针,像是一把伤人的隐蔽利器,隐隐沾着血迹,又很快被雨水冲刷的干干净净,淡淡的血腥味也冲淡在潮湿阴冷的雨雾中。
  恩禾听到男人轻不可察的闷哼声,却依旧牢牢地将她锁在怀里。
  身后的男人行动稍有迟缓地起身,终于慢慢松了手,恩禾连忙回头,抬眸看向他,声音因为紧张而变了调:“你、你还好吗?”
  救她的人高高大大,穿着黑色宽大的雨披,戴着帽子,脸上也带着黑色的口罩,浑身上下遮挡得严严实实,根本看不到脸。
  天已经黑了,恩禾只能借着周围摇摇晃晃的路灯,看着男人高挑颀长的身形,此时微垂着脑袋,一双漆黑深邃的眼沉寂无声地注视着她。
  恩禾仰头盯了他半晌,一瞬间闪过的熟悉感,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。
  她愣愣地睁大眼睛,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,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  面前的男人不慌不忙地移开视线,眼神淡漠而疏离。
  他没有理会女孩脸上的震惊和不可思议,接着脱下自己身上的雨披,俯身披在那个孩子身上,又自然而然地抱过来。
  恩禾手臂上的重量消失,整个人顿时轻松了不少,男人一声不吭地将手中的伞递给恩禾,示意她拿着。
  即使没有最外面那件宽大的雨披,恩禾也没能看到男人口罩下面的真实面貌。
  这种熟悉的感觉,难道是她的错觉???
  恩禾的脑子已经全都乱了,但现在的情况不允许她想别的,她忽然明白男人的意思,连忙接过对方的伞,然后撑开,高高的举起。
  男人抱着小孩,恩禾撑着伞,挡住外面的风风雨雨。
  两人接下来要去的是距离灾区一公里之外的一家招待所,店家得知救援帐篷损坏,于是免费为救援队伍和伤患提供了住所。
  一公里的路其实并不远,但下着大雨,路上坑坑洼洼,又堆满大大小小的石块,而且还是晚上,就多了很多困难。
  一路上雨势丝毫不见减小,恩禾身上虽然穿着雨披,但里面的衣服早就湿透,甚至连脚上的一双鞋子都被雨水浸泡到开胶。
  雨伞下的两个人情况都不太好,身旁的男人颀长挺拔,双腿修长,比她高很多,站在风雨倾斜的一面,恩禾撑的伞没什么作用,但男人却为她阻挡了一大半的风雨。
  唯一好点的就是男人怀里的小孩,这人脱掉了自己的雨披,将怀里的孩子包裹地严严实实,虽然道路崎岖,但他的每一步却走得格外平稳,甚至在刻意配合恩禾的速度。
  身旁的人从刚才救她到现在,一直都没有说话,沉默地像是一道影子。
  恩禾抿唇,侧目看向他,眉眼间若有所思。
  这人穿着宽松的黑色卫衣,卫衣相连的大帽子扣在脑袋上,而他还戴着一只黑色口罩,瘦高挺阔的身形隐匿在暗无边际的夜色中,恩禾努力想看清他的相貌,却只能看出他眉骨硬朗,鼻梁很高,手背很白,淡青色的血管尤为清晰。
  两人的身高比例,还有这人给她的感觉,让恩禾不得不联想到宋越川。
  身旁的人是他吗?但这怎么可能呢?
  宋越川远在a市,她昨晚还在微博上看到他,怎么可能会这么巧地出现在这里?而且还救了她。
  如果真的是他,又该怎么面对。
  恩禾深吸一口气,呼吸都慢了下来,她不紧不慢地跟着男人的步伐,绕过那些水坑,走在平坦的路面,没有被风雨肆虐,一种无形中被人保护的感觉,熟悉又陌生。
  一想到男人的真实身份,恩禾的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。
  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,两人沉默了一路。
  “刚才谢谢你救了我们。”
  女孩的声音很小,软绵绵的,稍不留意就会被掩盖进风雨中。
  恩禾一开口,那人的心脏也猛地一跳。
  宋越川微垂着脑袋,凸起的喉结不安地上下滑动,他只点了点头,根本不敢发出任何声响,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,让她发现是自己。
  来这之前,宋越川设想过无数种跟恩禾见面的情形。
  假象中她会转身就走,根本不会看他一眼,又或者毫不在乎,形同陌路。
  无论是哪种,宋越川都做好了死缠烂打的准备,他完全可以像以前一样厚着脸皮跟在她身边,无论以哪种方式,只要能留在这,保护她就行。
  但当宋越川真的通过同行的人打听到恩禾在哪时,却瞬间怂了。
  他可以不顾一切来到这,却没有见她的勇气。
  所以宋越川混迹在搬运伤患的人群里,那是距离恩禾最近的时刻。
  刚才帐篷坍塌的那一刻,宋越川吓得心脏都快停跳,他几乎出于本能,身体先大脑一步做出反应。
  冲过去,将她牢牢护在身/下。
  宋越川从未想过,能像现在这样,以陌生人的身份站在恩禾身边,每分每秒对他来说都是一种奢侈,但也惊心动魄。
  如果被认出来,又该是怎样一副局面。
  无论恩禾说什么,身旁的男人一直都沉默是金。
  对方一副不愿意跟自己说话的态度,恩禾微蹙着眉心,好几次话到嘴边,都只能咽回去。
  在没有确定这人的身份之前,他刚才都不顾一切地救了她。
  两人之间古怪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招待所。
  到了目的地,恩禾收了伞,再次看向身旁的男人时,才发现他右胳膊似乎被什么东西划破,衣服上破了一道深深的口子。
  袖子大大的敞开着,边缘的颜色加深,不知是血还是雨水。
  恩禾愣了一下,伸手指着男人划破的袖子急忙问:“你这里是不是受伤了?”
  无意中对上帽檐下的那双黑黢黢的眼眸,恩禾咬着唇瓣,视线紧紧地锁着他,似乎还想看到很多。
  比如摘掉帽子,口罩下的这张脸。
  男人只是沉默地摇头,而后将怀里的孩子动作很轻地放在椅子上。
  排队等房间的志愿者比较多,两人站在队伍的末尾。
  外面的雨依旧不见停,所有的人都被雨淋湿了衣服,看着格外狼狈,庆幸的是所有的伤患全都安然无恙的转移。
  迎面而来的过堂风夹杂着雨水的潮湿,灌进脖子里,恩禾缩了缩肩膀,下意识抱紧了双臂,下一秒,肩上忽然多了条厚实的白色浴巾,顿时阻挡了不断侵袭的寒意。
  男人的动作没有半分逾越,很快收回手,又将剩下的一条披在那个孩子身上。
  恩禾站在两人身后,目不转睛地看着男人的一举一动,像在努力分辨着什么。
  面前的人温柔地不像话,举手投足间很有绅士风度,不仅给了她浴巾,还照顾到了孩子。
  如果是宋越川,他或许不会这么做吧?
  他一直都是个铁面无私,冷情冷血的商人,至少这样的温情画面,恩禾从未在他身上见到过。
  一旦脑子里出现这个人,便像挥之不去的魔咒一般,会无时无刻冒出来。
  直到男人又朝她走过来,恩禾拽紧了身上的毛巾,安静地注视着他,心里的猜测也慢慢破土而出。
  她本来想说一声谢谢,却鬼使神差地开口:“你是不是姓宋?”
  她的声音比刚才低了一度,平静低缓,不掺杂任何情感。
  话一出口,恩禾屏息凝神,暗暗攥紧了手掌,内心已经开始慌乱。
  如果面前的人真是宋越川,她该转身就走,还是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。
  毕竟他们早就形同陌路,如今再见,淡然的打声招呼才算真的放下。
  就在恩禾挣扎犹豫的时候,只见面前的男人摇头。
  恩禾清楚地看到,男人漆黑深邃的眼里无波无澜,根本看不出任何异常。
  一如刚才救她,疏离又淡漠,似乎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,却被她当成了救命的事。
  那他为什么刚才会救她?现在又为什么一直不肯说话?
  是根本就不会说话,还是怕一开口就暴露什么?
  宋越川薄唇紧抿,视线退无可退,面上没什么情绪,沉着冷静。
  可谁知道他内心剧烈沸腾,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,深怕这种掩饰会被女孩当面拆穿。